时瑜

1 【前尘篇】不悔

贺凌看着笔直跪在长阶下的林拾，内心说不出的痛楚，手里的鞭子仿佛万斤重，怎么也甩不下去。

贺凌闭了闭眼，再次问道：“林拾，你一定要叛出师门吗？”

下方跪着的白发青年闻言眼中毫无波澜，他仿佛早已预料到了一切，淡淡道：“是！”

“为师待你不薄？”

“不！”林拾摇摇头，继续道：“您待我恩重如山！”

“那你还要背叛于我！”

贺凌说着，语气也重了几分，一鞭子啪的一下重重抽在林拾面前。

天溪宗无坚不摧的青石地板被这一鞭子打碎，破碎的石块溅起，划破了林拾的脸颊，鲜血顺着血口一点点流下。

林拾似乎毫无所觉，腰杆都没弯一下。

“对不起，孽徒林拾自觉忘恩负义，罪孽滔天，今日特来请罪！”

“林拾，本座将你从小养到大，待你如亲子，十年前你突然失踪，本座苦苦追寻，而你十年不归师门，今日归来，却是背叛！”

“十年，本座居然只等来了背叛！！！”

“林拾啊林拾，我问你，你眼中，可还有这个师门？可还有我这个师父？”

林拾张口欲言，却终究欲言又止，半晌，才道：“孽徒自知罪孽滔天，特来请罪！”

贺凌被气的怒上心头，上前一步用鞭柄指着林拾怒道：“请罪？按照门规，叛我师门者，不问缘由，一律视为背叛，三百碎骨鞭，打死勿论，三百鞭，你觉得你受的起么？”

台阶下的林拾不卑不亢道：“孽徒既敢背叛，便自觉受的起！”

“好！好！好！”

“好一个受得起，十年不见，你能耐了啊！”

“那你最好不要吭声，不然本座可能会手一抖，直接抽死你这个孽障！”

听到最后一句话，林拾始终如古井一般的眼眸闪烁了一下，随后道：“多谢尊者成全！”

贺凌提着鞭子一步步从高高的台阶上走下来，林拾微微 抬头，就能看到一点点向他靠近的白色身影。

林拾心里没有害怕，有的只是释然，这么多年以来，他苦苦支撑有时候多想可以再次见到这个身影，然而一切终究只是他的妄想，外界十年，他却已经支撑了千年之久，他累了，真的太累了，他快撑不住了，临死前，就将这份师徒因果还了吧。

从此以后孑然一身，再无牵挂。

长鞭裹挟着厉风破空而下，一鞭又一鞭。

林拾偷偷散掉了自己的护体灵力，单用肉体抗着这一下又一下的痛楚。

真的好多年没挨过打了吧，林拾默默想着。

这世上现在敢打他的，也就唯有眼前这个人了吧，可惜啊……

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，那就再多看一眼吧……

林拾抬眼望着眼前挥舞着鞭子的人影，不知何时，眼前竟然一片朦胧，林拾讶然，他下意识摸了一把，竟然是泪水。

多年以来，无论受了多重的伤，多大的委屈，他林拾都从未哭过，不是因为别的，只是因为他的无情道已经登峰造极，这世上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牵扯到他的情绪。

贺凌看林拾这样子，手里的鞭子怎么也甩不下去了，他冷笑一声，掩饰掉自己内心的心疼，语气冰冷道：“怎么，不过区区一百多鞭子，这就承受不住了？”

林拾摇摇头，再次跪直了，以此来表达自己的意思。

他都不怕疼，我心疼什么！

贺凌暗骂一声，狠狠心，提起鞭子继续甩了下去。

打到最后，林拾白色衣袍的被鲜血浸透，满头银丝也或多或少的沾染上了鲜血，林拾抬手擦去溅在脸上的血，咬紧牙关默默承受着这深入骨髓的痛楚。

贺凌隐约觉得有些不对，又觉得这逆徒活该，强忍着自己没去关注林拾过分严重的伤和几乎止不住的血。

终于，三百下打完了。

林拾摇摇晃晃的跪直给贺凌磕了三个头，又对着师门的方向磕了三个头，解下腰间的九霄剑撑在地上一点点站起来。

“你没用灵力护住心脉？”

贺凌看着林拾突然皱着眉严肃道。

林拾突然觉得有点好笑，因为他觉得像他这种将死之人，护与不护，并无差别，只是这些话他不能说，至少现在还不能说。

林拾微微一笑，随口扯了个谎言：“碎骨鞭伤不了化神，只是看着严重罢了。”

碎骨鞭自然伤不了有灵力护身的化神，却伤的了没动用丝毫灵力的化神。

林拾伤强压下内心的苦涩与不舍，逼着自己对着贺凌行了个礼：“孽徒林拾自此判出师门，从此和天溪宗再无关联，自此一别，还望昭月尊者万分珍重，不肖孽徒拜上……”

林拾几乎是摇摇晃晃的走向了天溪宗的大门，鲜红的血在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“血路”。

贺凌强迫自己的视线不往林拾的方向看，只是不断颤抖着的双手却暴露了他此刻并不怎么平静的内心。

在林拾脚步迈出天溪宗的最后一刻，贺凌盯着林拾的背影突然大声道：“你若现在回来，我就还是你的师父，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！”

林拾的脚步顿了顿，却还是没有回头。

贺凌又道：“当真不悔？”

传来的是林拾平和又坚定的声音：“不悔！”

“好，你走吧！”

贺凌终于不再阻拦，只是望着那个倔强又孤绝的背影，他堂堂天下第一宗门的掌门人居然也会有这么心痛又无奈的时候。

走在前面的林拾，可能永远也不知道，贺凌在转身的那一刹那，眼角闪过的那一抹晶莹。

虽然转瞬即逝，却真正存在过。